《新五代史》卷四十八杂传第三十六

  卢文进卢文进,字大用,范阳人也。为刘守光骑将。唐庄宗攻范阳,文进以先降拜寿州刺史,庄宗以属其弟存矩。存矩为新州团练使,统山后八军。庄宗与刘鄩相拒于莘,召存矩会兵击鄩。存矩募山后劲兵数千人,课民出马,民以十牛易一马,山后之人皆怨,而兵又不乐南行,行至祁沟关,聚而谋为乱。文进有女幼而美,存矩求之为侧室,文进以其大将不敢拒,虽与,心常歉之也,因与乱军杀存矩反。攻新州,不克,攻武州,又不克,遂奔于契丹,契丹使守平州。

  明宗即位,文进自平州率众数万归唐,明宗得之,喜甚,以为义成军节度使。

  居岁馀,徙镇威胜,加同平章事,入为上将军,出镇昭义,徙安远。晋高祖立,与契丹约为父子,文进惧不自安。天福元年冬,杀其行军司马冯知兆、副使杜重贵,送款于李昪,昪遣兵迎之。文进居数镇,颇有善政,兵民爱之。其将行也,从数骑,自至营中别其将士,告以避契丹之意,将士皆再拜为诀,乃南奔。昪以文进为天雄统军、宣润节度使。

  文进身长七尺,状貌伟然。自其奔契丹也,数引契丹攻掠幽、蓟之间,虏其人民,教契丹以中国织纴工作无不备,契丹由此益强。同光中,契丹数以奚骑出入塞上,攻掠燕、赵,人无宁岁。唐兵屯涿州,岁时馈运,自瓦桥关至幽州,严兵斥候,常苦钞夺,为唐患者十馀年,皆文进为之也。及其南奔,始屈身晦迹,务为恭谨,礼接文士,谦谦若不足,其所谈论,近代朝廷仪制、台阁故事而已,未尝言兵。后以左卫上将军卒于金陵。

  李金全李金全,其先出于吐浑。金全少为唐明宗厮养,以骁勇善骑射,常从明宗战伐,以功为刺史。天成中,为彰义军节度使,在镇务为贪暴。罢归,献马数十匹,居数日,又以献,明宗谓曰:“卿患马多邪,何进献之数也?且卿在泾州治状如何,无乃以马为事乎?”金全惭不能对。徙镇横海。久之,罢为右卫上将军。

  晋高祖时,安州屯防指挥使王晖杀节度使周瑰,高祖遣金全将骑兵千人以往,下诏书招晖曰:“晖降,以为唐州刺史。”又以信箭谕安州,不戮一人,且戒金全曰:“无失吾信。”金全未至,襄州安从进意晖必走江南,以精兵遮其要路。晖闻金全来,果南走,为从进兵所杀。金全后至,得晖馀党数百人,皆送京师。晖之乱也,大掠城中三日,金全利其所掠赀,因擒其将武克和等十馀人杀之,克和呼曰:“王晖首乱,犹赐之信誓,以为刺史;我等何罪,反见杀邪?若朝廷之命,何以示信?苟将军违诏而杀降,亦将不免也!”高祖不能诘。即以金全为安远军节度使。

  金全左都押衙明汉荣用事,所为不法,高祖患之,不欲因汉荣以累功臣,为选廉吏贾仁沼代之,且召汉荣。汉荣教金全留己而不遣,金全客庞令图谏曰:“仁沼昔事王晏球,晏球攻王都于中山,都遣善射者登城射晏球,中兜牟,仁沼从后引弓,射善射者,一发而毙,晏球求其人,欲厚赏之,仁沼退而不言,此天下之忠臣也。

  都败,晏球遣仁沼献捷于京师,凡所赐与甚厚,悉以分故人、亲戚之贫者,此天下之廉士也。为人如此,岂有为人谋而不善者乎?宜纳仁沼而遣汉荣。”汉荣闻之,夜使人杀令图而仁沼,仁沼舌坏而死。

  天福五年夏,高祖以马全节代金全。而仁沼二子欲诣京师诉其父冤,汉荣大惧,绐金全曰:“前日天子召汉荣,公违诏而不遣。仁沼之死,其二子将诉于朝。今以全节代公,是召公对狱也。”金全信之,遂叛,送款于李昪。高祖发兵三万授全节讨之。昪遣其将李承裕入安州,金全遂南奔,行至泌川,引颈北望,涕泣而去。昪以金全为天威统军。汉隐帝时,李守贞反河中,乞兵于昪,金全为昪润州节度使,与查文徽等出沐阳。昪之诸将皆锐于攻取,金全独以谓远不相及,不可行,乃止。

  其后亦不复用,不知其所终。

  杨思权杨思权,邠州新平人也。事梁为控鹤右第一军使。唐庄宗灭梁,以为夹马都指挥使。明宗时,秦王从荣为河东节度使,以冯赟为副,思权为北京步军都指挥使以佐佑之。从荣素骄,所为多不法。是时,宋王从厚为河南尹。从厚年少,谦恭好礼。

  明宗阴遣人从容语从厚之善,以讽勉之。从荣不悦,告思权曰:“天下共贤河南而非我,我将废矣,奈何?”思权曰:“公有甲士,而思权在,何患也!”乃劝从荣招募死士、增利器械以为备。冯赟患之,以其事闻。明宗召思权还京师,以从荣故,亦不之责也。后为右羽林都指挥使,将兵戍兴元。潞王从珂反凤翔,兴元张虔钊会诸镇兵讨贼。诸镇兵围凤翔,思权攻城西,严卫指挥使尹晖攻城东,破其两关城。

  从珂登城呼外兵,告以己非反者,其语甚哀,外兵闻者皆悲之,而虔钊督战甚急,军士反兵逐虔钊,思权因呼其众曰:“潞王真吾主也!”即拥军士入城降。晖闻思权已降,亦麾其军使解甲,由是诸镇之兵皆溃。思权与晖入见从珂,思权前曰:“臣以赤心奉殿下,殿下事成,愿不以防御、团练使处臣。”乃出一纸于怀中曰:“愿志臣姓名以为验。”从珂即书曰:“可邠宁节度使。”废帝入立,拜思权静难军节度使。后为右龙武统军、左卫上将军。天福八年,卒于京师,赠太傅。

  尹晖尹晖者,魏州大名人也。从废帝入洛阳,而晋高祖来朝,与晖遇于道。晖时犹为严卫指挥使,恃先降功,不为高祖屈,马上横鞭揖之,高祖怒,白废帝晖不可与名籓。乃以为应州节度使。晋高祖入立,罢为右卫大将军。范延光反,以书招晖,晖惧,出奔淮南,为人所杀,有子勋。

  王弘贽王弘贽,不知其世家何人也。唐明宗时,为合阶二州刺史、右千牛卫将军、卫州刺史。潞王从珂反于凤翔,拥兵东至陕。愍帝惧,夜以百馀骑出奔,至卫州东七八里,遇晋高祖将朝于京师,驺呵前导者不避,愍帝遣左右叱之,对曰:“成德军节度使石敬瑭也。”愍帝即下马恸哭,谓敬瑭曰:“潞王反,康义诚等皆叛我,我无所依,长公主教我逆尔于路。”高祖曰:“卫州刺史王弘贽,宿将也,且多知时事,请就图之。”即驰骑前见弘贽曰:“主上危迫,吾戚属也,何以图全?”弘贽曰:“天子避狄,自古有之,然将相大臣从乎?”曰:“无也。”“国宝、乘舆、法物从乎?”曰:“无也。”弘贽叹曰:“所谓大木将颠,非一绳所维。今万乘之主,以百骑出奔,而将相大臣无一人从者,则人心去就可知也。虽欲兴复,其可得乎!”即从高祖上谒于驿舍。高祖且以弘贽语白愍帝。弓箭库使沙守荣、奔弘进前谓高祖曰:“主上,明宗爱子,公,爱婿也,公于此时不能报国,而反问大臣、国宝所在,公亦助贼反邪?”乃抽佩刀刺高祖,高祖亲将陈晖捍之,守荣与晖战死,弘进亦自刎。高祖因尽杀帝从兵,独留帝于驿而去。弘贽奉帝居于州廨。弘贽有子峦,为殿直,废帝入立,遣峦持鸩与弘贽。初,愍帝在卫州,弘贽令市中酒家献酒,愍帝见之,大惊,遽殒于地,久而苏,弘贽曰:“此酒家也,愿献酒以慰无憀。”

  愍帝受之,由是日献一觞。及峦持鸩至,因使酒家献之,愍帝饮而不疑,遂崩。弘贽后事晋为凤翔行军司马,以光禄卿致仕,卒,赠太傅。

  刘审交刘审交,字求益,幽州文安人也。少略知书,通于吏事,为唐兴令,补范阳牙校。刘守光僭号,以审交为兵部尚书,守光败,归于太原,唐庄宗以为从事。其后赵德钧镇范阳,北面转运使马绍宏辟审交判官。王晏球讨王都,以为转运供军使。

  定州平,拜辽州刺史。复为北面转运使,改慈州刺史,以母老去官。母丧,哀毁过礼,不调累年。晋高祖即位,杨光远讨范延光于魏州,审交复为供军使。是时,晋高祖分户部、度支、盐铁为三使,岁馀,三司益烦弊,乃复合为一,拜审交三司使。

  议者请检天下民田,宜得益租,审交曰:“租有定额,而天下比年无闲田,民之苦乐,不可等也。”遂止不检,而民赖以不扰。迁右卫上将军、陈州防御使。出视民田,见民耕器薄陋,乃取河北耕器为范,为民更铸。安从进平,徙审交襄州,又徙青州,皆有善政。罢还。契丹犯京师,留萧翰而去,翰复以审交为三司使。已而翰召许王从益守京师。汉高祖起义太原,从益召高行周以拒高祖,行周不至。从益母王淑妃与群臣谋迎高祖,或以谓燕兵在京师者犹数千,可以城守而待行周,淑妃不从,议未决。审交进曰:“余燕人也,今为燕守城,当为燕谋,然事势不可为也。

  太妃语是。”从益乃罢不设备,遣人西迎高祖。高祖至,罢审交不用。隐帝时,为汝州防御使,有能名。乾祐三年卒,年七十四。州人聚哭柩前,上疏乞留葬近郊,使民得岁时祠祭。诏特赠太尉,起祠立碑。

  王周王周,魏州人也。少以勇力从军,事唐庄宗、明宗,为裨校,以力战有功拜刺史。晋天福中,从杨光远讨范延光于魏州,又从杜重威讨安重荣于镇州,皆有功。

  历贝州、泾州节度使。泾州张彦泽为政苛虐,民多流亡,周乃更为宽恕,问民疾苦,去其苛弊二十馀事,民皆复归。历迁武胜、保义、义武、成德四镇,皆有善政。定州桥坏,覆民租车,周曰:“桥梁不修,刺史过也。”乃偿民粟,为治其桥。杜重威降契丹,契丹兵过镇州,临城呼周使出降,周泣曰:“受晋厚恩,不能死战而以城降,何面目面行见人主与士大夫乎!”乃剧饮,求刀欲自引决,家人止之,迫以出降。契丹以周为武胜军节度使。汉高祖入立,徙镇武宁。卒于镇,赠中书令。

  高行周行珪附高行周,字尚质,妫州人也。世为怀戎戍将。父思继。思继兄弟皆以武勇雄于北边,为幽州节度使李匡威戍将。匡威为其弟匡俦所篡,晋王将讨其乱,谋曰:“高思继兄弟在孔领关,有兵三千,此后患也,不如遣人招之。思继为吾用,则事无不成。”克用遣人招思继兄弟。燕俗重气义,思继等闻晋兵为匡威报仇,乃欣然从之,为晋兵前锋。匡俦闻思继兄弟皆叛,乃弃城走。克用以刘仁恭守幽州,以其兄某为先锋都指挥使,思继为中军都指挥使,弟某为后军都指挥使,高氏兄弟分掌燕兵。克用临决谓仁恭曰:“思继兄弟,势倾一方,为燕患者,必高氏也,宜善为防。”克用留晋兵千人为仁恭卫。而晋兵多犯法,思继等数诛杀之。克用以责仁恭,仁恭以高氏为诉,由是晋尽诛思继兄弟。

  仁恭以其兄某之子行珪为牙将,而思继子行周年十馀岁,亦收之帐下,稍长,补以军职。仁恭被囚,守光立,以行珪为武州刺史。其后守光背晋,晋兵攻之。守光将元行钦牧马山后,闻守光且见围,即率所牧马赴援,而麾下兵叛于道,推行钦为幽州留后,行钦曰:“吾所惮者行珪也。”乃遣人之怀戎,得行珪子系之。兵过武州,招行珪曰:“守光可取而代也。当从我行,不然,且杀公子。”行珪谢曰:“与君俱刘公将,而忍叛之?吾当为刘氏也,尚何顾吾子耶!”行钦即以兵围行珪。

  月馀,行珪城中食尽,召其州人告曰:“吾非不为父老守也,今刘公救兵不至,奈何?可杀吾以降晋。”父老皆泣,愿以死守。是时,行周适从行珪在武州,即夜缒行周驰入晋见庄宗,庄宗因遣明宗救武州。比至,行钦已解去,行珪乃降晋。庄宗时,历朔忻岚三州刺史、大同军节度使。明宗入立,徙镇威胜、安远。

  行珪性贪鄙,所为多不法,副使范延策,为人刚直,数规谏之,行珪不听,衔之。已而戍兵有谋叛者,行珪先觉之,因潜徙库兵于佗所。戍兵叛,趋库劫兵无所得,乃溃去,行珪追而杀之。因诬奏延策同反,并其子皆见杀,天下冤之。行珪卒于镇,赠太尉。

  当行珪之降晋也,行周隶明宗帐下,初为裨将,赵德钧识之,谓明宗曰:“此子貌厚而小心,佗日必大贵,宜善待之。”梁、晋军河上,庄宗遣明宗东袭郓州,行周将前军,夜遇雨,军中皆欲止不进,行周曰:“此天赞我也!郓人恃雨,不备吾来,宜出其不意。”即夜驰涉济,入其城,郓人方觉,遂取之。庄宗灭梁,以功领端州刺史,迁绛州。明宗时,从平硃守殷,克王都,迁颍州团练使、振武军节度使。历镇彰武、昭义。晋高祖时,为西京留守,徙镇天雄。安从进叛,以行周为襄州行营都部署,讨平之,徙镇归德。出帝时,代景延广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。是时,李彦韬、冯玉等用事,乃求归镇。契丹灭晋,留萧翰守汴,翰又弃去,召唐故许王从益入汴。而汉高祖起太原,从益遣人召行周,将以拒汉,行周叹曰:“衰世难辅,况兒戏乎!”乃不从。汉高祖入京师,加行周守中书令,徙镇天平军,封临清王。

  周太祖入立,封齐王。卒,赠尚书令,追封秦王。有子怀德。

  白再荣白再荣,不知其世家何人也。少为军卒。唐、晋之间,为护圣指挥使。契丹犯京师,再荣从契丹北归,至镇州,契丹留麻荅守镇州而去,晋人从者多留焉。居未几,李筠、何福进等谋逐麻荅,使人召再荣,再荣迟疑不欲往,军士迫之,乃往,共攻之。麻荅走,诸将以再荣名次最高,乃推为留后。再荣出于行伍,贪而无谋。

  是时,李崧、和凝等皆随契丹留镇州,再荣以兵环其居,迫而求物,又欲害崧取其赀。李穀谓曰:“公等亲被契丹之苦,忧死不暇,然逐麻荅者,乃众人所为,非独公力也。今才得生路,而遽杀宰相,此契丹尚或不为,然它日至京师,天子问宰相何在,何以对之?”再荣默然,乃止。而悉拘尝事麻荅者取其财,镇人谓之“白麻荅”。汉高祖即位,拜再荣为留后,迁义成军节度使。罢还京师。周太祖以兵入京师,军士攻再荣于第,悉取其财。已而前启曰:“士卒尝事公隶麾下,一旦无礼如此,亦复何面见公乎!”乃斩之,携其首而去,家人以帛赎而葬之。

  安叔千安叔千,字胤宗,沙陀三部落人也。少善骑射,事唐庄宗,以为奉安指挥使。

  明宗时与讨王都,拜秦州刺史。从击契丹,为先锋都指挥使,以功拜昭武军节度使。

  历静难、横海、安国、建雄四镇。叔千状貌堂堂,而不通文字,所为鄙陋,人谓之“没字碑。”晋出帝时,为左金吾卫上将军。契丹犯京师,晋百官迎见耶律德光于赤冈,叔千出班夷言,德光劳曰:“是安没字否?汝在邢州,已通诚款,吾今至此,当与汝一吃饭处。”叔千再拜。乃以为镇国军节度使。汉高祖入立,罢归京师,自以常私附契丹,颇怀愧惧。以太子太师致仕。周太祖兵入京师,军士大掠,叔千家赀已尽,而军士意其有所藏者,箠掠不已。伤重,归于洛阳,卒,年七十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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